序：2024-10-26，笔者从人民日报《中国农村公路总里程可绕赤道115圈，埔就乡村振兴之路》一文中得知，“至2023年底，我国乡村公路总里程达460万公里，这一数字相当于环绕地球赤道115圈，从“走得了”到“走得好”，农村公路引领乡村巨变”。想到我大姐带领家人和群众自力更生劈山修成“母亲天路”一事，便写了此文。
我老家在广西上林县大山里的一个瑶寨，我80多岁的大姐就住在那里，她的真名叫蓝凤秀，共产党员。然而中央电视台却因一件感人至深的故事，给她起了一个新的昵称：瑶山女愚公。
瑶寨里如今依然世居着100多名“背篓瑶”同胞，各家一出门就是山坡连着一座又高又长名叫敢李山的山崖，山上长着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与树木。一到春天，山里到处开满了各种各色的野花，尤其在盛夏季节，草木葱茏，青翠欲滴，鸟儿啁鸣，气候凉爽宜人。悬崖下面的缓坡上，成群结队的牛羊，低着头啃噬鲜美可口的野草，自由自在地游荡在山坡的各片丰草之间。尽管自然环境优美，但在改革开放之前，我们寨和周边各庄一样，都是出了名的贫困寨子。
大姐的青少时期，是在学习《毛选》大普及大入脑的社会氛围中度过的，曾被评为乡村学习毛选积级分子。大姐对《老三篇》学得可上心了，不仅能把《老三篇》的内容和标点符号全都背诵得滚瓜烂熟，而且能用《老三篇》的重要语录指导行动，毫不利已专门利人地为寨里集体和群众做了不少好事。大姐一直把《老三篇》刻印在心里，作为一辈子待人处事的行动指南。正因为这样，大姐自从64岁当上生产队长那天起，就一直逐磨着：怎样用《老三篇》的精髓指导改变寨里的贫困面貌。
大姐在思考中发现，在改革开放之前那段相当长的历史年代里，从寨里通往山外只有一条崎岖徒峭、弯弯曲曲的小山道，小山道几乎被树木遮盖着，全庄祖辈们的脚步在这条山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岁月年轮，然而到了改革开放的时代，寨里群众仍然默默无倷地继续行走这条小山道，这都是被因循守旧的观念紧紧朿博着。由于没有连通山外的公路，寨里用品靠马驮，上学要爬坡，赶场要越岭。要改变寨里的贫困面貌，就必须丢掉因循守旧观念，克服畏难怕苦思想，以“愚公移山”精神去凿山劈岭，从敢李山的悬崖上开出一条通到山外的公路。
对，就这么办，决不能被敢李山挡住致富的方向！2006年春节刚过，大姐凭着自己在庄里的威望，立即召集全寨开会讨论修建敢李山出寨公路的大事。大姐跟大家说意义、谈打算、摆利弊，提建议，句句说到大家心坎上。祖祖辈辈倍受无路之苦的全寨人一呼百应，一致通过决胜取道敢李山的决议。接着，大姐组织筹措资金，寨里各家经济状况参差不齐，筹得的资金离最低需要还相差很远。大姐心急如焚，连夜跟在外创业回家过年的儿子班育安商量，儿子二话没说，当即答应除了本家应出的那一部分之外，给庄里捐助8万元用作修路启动资金。这时在一旁玩耍的3岁外孙女蓝琼，听到大人们说筹钱修路遇到困难的事，便跑进屋里，从枕头下掏出过年大人刚给她的100元圧岁钱，交到大姐手中说：“外婆，修路也算我一份，这压岁钱拿去用吧。”大姐十分高兴地说，我们的小琼真懂事，长大定有大出息！在大姐和家人的带头捐资下，各家各户纷纷拿出自己多年舍不得用的家底，基本揍齐了修路启动资金。
要劈山就要炸石，要炸石就得有炸药。然而大姐要开的出寨道路只是个民间小工程，不符合有关部门供应炸药的规定。在不得已情况下，大姐带领家人土法上马自己制造炸药。制造炸药大量的活是买硝酸铵和细木屑等原料回来，各自放到锅里用小火慢炒，炒到一定程度放冷却后，再由掌握技术的人按比例进行配置而成。那年我也在家，每天都亲手帮忙炒制炸药的原料，硝酸铵是一种强酸物品，炒硝酸铵的铁锅不知道炒坏了多少口。为安全起见，制造炸药的材料全部由大姐放到一个房间管理，雷管放在她卧窒的柜子里锁着，每天她都数着好几遍，生怕丢失一个雷管造成事故隐患。由于自制的炸药容易受潮，一次不能制做很多，只能制好一批用完后再制下一批。
夏天是多雨的季节，天气变化无常，有时晴空万里，刹那间就涌起层层叠叠的黑云，尤如一大片黑天毯，低低的盖到山头上，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工地急促压过来，紧随而来的是狂风大作，雨点尤如大豆粒似的从天空中急剧落下，拍打着刚刚挖开的泥路，浅起一朵朵泥浆水花，毫不留情地沾到人们身上，修路人衣裤全是沾满上沉重的泥水，像这样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，大姐和修路的乡亲们不知挨袭淋过多少次，但他们没有丝毫退却，暴雨停后又继续干活。
劈山开路最重要、最危险工作的算是爆破了，大姐自始至终都把这项危险工作揽在自己一人身上。她特地请来爆破师傅，在现场手把手地教她，不几天就熟悉了所有技术要领。每天，大姐佝偻着瘦弱的身躯，细心地在风钻出的炮眼里填充炸药和雷管，小心翼翼地压紧，每次只能填充4个炮眼，准备停当后，便点燃连接炸药的导爆索，就在导爆索发出“嗦嗦”的燃烧声中，迅速撤离到10米外的一块大石头后边的安全防护洞躲避，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，要炸的大块石头被爆成四分五裂，许多散小石头飞上天空，如同石雨般地散落下来，闪烁着无数的光点。大姐一一数着爆炸声，看看所有的爆眼都炸了没有，一旦发现有哑炮，稍过几分钟后就要去排除，以免发生意外。
大姐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，如今不仅上了年纪，而且每天都上工地干重活，体力逐渐衰弱，有几次搬石头腰被扭伤直不起来，又舍不得上医院治疗，只是找村医开些中草药，每天把药罐带到工地，边干活边熬药治疗。有一次不慎跌下小山崖，受伤后进医院不到一星期，放心不下便提前回工地。早在修路前几年，我大姐夫就半瘫痪了，生活不能完全自理，为了修路，大姐顾不上照顾他，每天早晨，大姐给他煮了一锅粥和一些菜，算是留给大姐夫一天的伙食，然后匆忙赶往工地。可姐夫从来没有一句怨言，反而安慰大姐，“你放心去工地吧，修路也是我的最大心愿，只可惜我被这病拖着，要不然和大家一起去修路多好。”就这样，瘦弱的大姐舍下了家庭亲情和自己病痛，从未停顿过挖山修路的脚步，日复一日地咬牙坚持着，整整用了11个月时间，一手引爆了4050枚雷管，到底炸出了多少立方石头，挖掉了多少立方泥土，从来没有人去计算过，只知道在大姐和她的“老人修路突击队”拼博下，全庄群众积极参与，用最古老的施工方式，一锤一铲、一锨一镐，披星戴月，昼夜兼程，硬是在敢李山的一边山崖上，凿开出了一条宽3米，长3000多米的沙石路基。
2007年5月，大姐的出寨公络刚刚完成沙石路基不久，中央电视台得知了这一线索，立即派出两名记者，千里迢迢赶到寨里，在大姐家住了7天，深入采访拍摄专题片，当记者问及大姐那9位“老人修路突击队”各人的情况时，大姐如实告诉他们：除了三人是寨里群众之外，其他6人都是我的自家人。按家族辈份，班育明是我的大儿子、韦爱英是我的弟媳、班秀英是我的侄女、班海贤是我的孙女、蒙啟忠是我的妹夫，我女儿班雪敏也回来帮忙一段时间。两位记者听后赞叹说，古代愚公带领他的全家子孙搬山不止，如今你组织家族6人带领群众凿山修路，不愧是当代的“女愚公”！并把当代“女愚公”作为专题片主题，标题就是《瑶族“女愚公”蓝凤秀：带领留守老人开出“母亲天路”》。专题片播出之后，大姐“女愚公”的昵称和她凿山修成“母亲天路”的动人事迹，即刻传遍四面八方。
中央和省里主流媒体对我大姐劈山修路事迹的反复宣传，深深感染了周边群众，也感动了“上帝”，进一步引起当地各级领导对那条新修“出寨路”的关注与重视，在沙石路基修成后的10年中，县政府、县委和省里对口帮扶部门，相继3次从资金和物质上予以扶助，使“母亲天路”得到不断维修、扩大、硬化和提升，达到了国家乡村道路规范化的标准，进出瑶寨的行人和车辆更加安全了。交通部门以文件形式正式将这条出寨公路命名为“母亲天路”，并在路头边上立了一块路碑，“母亲天路”从此进入县乡村道路档案，成为统计乡村道路里数的对象。如今，“母亲天路”已经成为瑶寨的致富之路、奔向乡村振兴更加美好生活的希望之路。
为了表彰大姐在修筑出寨公路中做出的突出贡献，上级党委和政府先后给她很多荣誉和奖励，光国家级的奖项就有“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” “全国最美志愿者”“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”3大项，还颁发给大姐一枚金光闪闪的“国家五星纪念章”。面对这些荣誉和奖励，大姐总是不止一次地说，“修成这条出寨公路，是全寨父老乡亲同心齐力奋斗的结果，是全寨群众的功劳和光荣，我只是做了一名生产队长应该做的事、流了一名生产队长应该流的汗水、尽了一名生产队长应该尽到的职责。”可我深知，这些奖牌奖状，是新时代“愚公移山”精神在大姐和瑶寨同胞得到延续的外在体现，是大姐前八十二年人生路上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大姐弘扬“愚公移山”知难而进、艰苦奋斗、自我改变命运的顽强奋斗精神，成为一种榜样力量，激励着当地不少山区缺路村庄奋起劈山开路，尤其是在8年声势浩大的脱贫攻坚中，在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和加大投入下，少数民族聚居山区的乡村公路，里程不断在增加，质量不断在提升，乡村公路面貌发生了历史性巨变。2024年10月26日，人民日报郑重发布：“至2023年底，我国乡村公路总里程达460万公里，这一数字相当于环绕地球赤道115圈，从“走得了”到“走得好”，农村公路引领乡村巨变”。（注1）我把这个喜讯告诉大姐时说，姐，在这460万公里的乡村道骆中，也包括你那条3公里的“母亲天路”，你也为国家实现乡村公路历史性的变化贡献出了一份力量，我们真为你的付出感到荣光。大姐听罢，笑得合不拢嘴，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无比欢乐的神情。
注1：引自（《中国农村公路总里程可绕赤道115圈，埔就乡村振兴之路》人民日报2024-10-26 12：17）
（作者系副研究员，广西老社会科学工作者协会常务副会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