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斜照,宝塔山的影子从高处照下来,一路照到纪念馆的台阶前,把人的影子拉得细长,像一根根欲断还连的井绳,垂进岁月的深井。
我顺阶而上,鞋底蹭过青石,发出轻微的“嚓嚓”声。那声音极轻,却像惊动了一屋子的旧时光——门厅里,灰布军装、褪色的红袖章、带裂纹的搪瓷缸,一齐转过头来,沉默地望着游客。
展厅幽暗,灯光只照出文物的轮廓,不敢照亮上面的硝烟。人们停在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前,棉絮从裂口探出头,像要嗅一嗅七十多年后的空气。解说牌写着:“1942年冬,陕北,八路军战士平均每人只有0.8斤棉花。”我伸手,指尖就要挨到棉袄时,忽地缩回,怕一碰,就会碰碎他们仅剩的体温。
再往前,是一孔被“搬”进来的窑洞:黄土墙、木窗棂、油灯窝,连炕沿的凹痕都原样保留。炕上摊着一张《新中华报》,纸面黄得近乎发黑,头条是“开展大生产运动”的画面,却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味,像刚被暴雨拍过的麦场。那味道钻进鼻腔,竟比任何解说词都凶猛,一下子把人们拉回到1943年的深夜——窗外北风卷雪,窗内灯火如豆,毛泽东伏案写《论持久战》,来指引中国人民抗战的道路。
转角处,一面国旗悬在半空,旗面弹孔累累,像一片被击穿的枫叶。旁边的老照片里,一群孩子高举木枪,对着这面旗敬礼,他们的眼睛大而亮,盛得下整个陕北的星空。
最里侧的小厅,忽然静下来。墙上只有一幅黑白照片:1945年,延安机场,毛泽东与赴重庆谈判的周恩来并肩而立,晨雾打湿他们的布鞋。照片下方,孤零零摆着一双草鞋,草色早已褪成惨白。
我想试着把脚放进草鞋,当我伸手那一瞬,耳旁炸开万千脚步声,过雪山时,冰碴刺穿草鞋,血珠滴落在雪地,过草地时,沼泽拽住草鞋,有人干脆赤脚前行,过黄河时,浪头撕碎草鞋,碎屑顺流漂远,像一封寄给未来的信,信里只有八个字:胜利是属于我们的!
我走出纪念馆,再回头看一眼那门楣上“延安革命纪念馆”七个字被夕阳镀成血色。就是这血色把革命推向高潮,把侵略者彻底埋葬。 作者:王满堆,山西晋城人,有作品发表在国内外多家报纸杂志上,出版有长篇小说《峥嵘岁月几多稠》。